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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点:高速公路截车救狗是非论


2011年4月15日,京哈高速上发生了一场由微博发起的高速公路救狗行动,随之而来的则是漫天争议:吃狗肉是个法律问题,还是道德问题或文化问题?是一车中华田园犬的生存权重要,还是卖狗、运狗和吃狗的自由重要?

4月15日,初春的北京气温骤升至25摄氏度,正午的阳光将京哈高速公路的混凝土路面烤得微微发烫。一辆奔驰车突然提速,超过了一辆车牌号为豫H66623的卡车,几度拦截示意卡车司机停车,终于将其逼停在了张家湾收费站处。
卡车上堆放着四层铁笼,笼子里挤满了各种颜色的狗。车一停下,笼子里本已昏昏沉沉的狗便发出不安的吠叫。这是一辆由河南洛阳偃师市发往吉林长春的运狗车,车上装载了50 0余条待宰活狗。一旦抵达目的地,这些狗就将成为盘中餐。
对于常走京港澳高速或者京哈高速的司机来说,这一幕并不陌生:一辆运狗卡车呼啸而去,车上是一层层笼子,为了装更多的狗,笼子的高度极低,甚至不足以让狗站立起来。车上的狗看上去都是所谓的土狗,从车的行驶方向不难判断是运往东北的。
小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安先生在微博上看到了这样的信息,决定在京哈高速旁蹲守,希望能遇上运狗车。4月15日中午时分,他和女友在奔驰车里守候不多时,就看到豫H66623满载着一车狗呼啸而过,便追了上去。
一场轰轰烈烈的“高速救狗”行动开始了。

截车

13:46。

“SOS!请求支援!在京哈高速上发现一辆豫H牌照的大货车,车内满载狗狗??”这条求救微博迅速在网络上扩散和转载开来,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被转发了2000余条。北京的爱狗人士立即动身,从四面八方驱车赶来。

在京哈高速上,安先生和货车司机对于一车狗的命运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分歧,两人几乎同时拨打了110。通州交警和张家湾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后,为避免出现意外,警方示意高速路外解决。

15:30。

“紧急通知,警察已把载有狗狗的货车和现场相关人员带到县收费站。”“天气很热,狗狗们身体非常虚弱,我们需要大量的水、食品!请大家奔走相告,赶快行动!”微博行动继续着,数十名志愿者相继赶到现场,携带了饮用水、狗粮、盐水注射液等相关物资。同时,他们将车停在县收费站出口附近的路政单位前。该路段交通一度受到影响。

因为长途颠簸加上货车空间狭小封闭,很多狗此时已接近中暑,志愿者们从车顶上为狗狗淋水散热。货车司机向现场交警及通州区动物卫生监督所出示了相应运输手续及由河南当地动检部门开具的检疫证明,但志愿者对证明的真实性提出质疑。

17:00。

上善基金创始人路训在微博上得知这一消息赶到了现场。该基金会隶属于中华慈善总会,路训本人也是律师,“对志愿者高速(公路)拦车可能违反法律有点担心”。
路训到达时,现场已经有四五十位自发赶来的志愿者,群情激愤。虽然通州区动物卫生监督所工作人员称,经北京市动物卫生监督所核实,由河南偃师市动检所开具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及动物产品运载工具消毒证明,都是合法有效的,但志愿者仍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数百条狗被送往屠场。

18:00。

“货车司机要求出15万才放狗!”

由于货车司机所持证件有效,志愿者们不能强行将狗留下。据货车司机称,这些狗是由7块钱一斤的价格收购来的,所有的狗加起来大概15万,如果拿出15万元买狗,就能把它们留下。

参与当天救狗行动的志愿者“至尊馒头”对《外滩画报》说:“当时现场存在两种声音,一种是坚决不能给钱,一旦给钱这就助长了他们的威风,以后更利于他们以这样的方式买狗赚钱;另一种声音是先把这批狗救下来,治疗、安置过后再做打算。”

这样的一车土狗是否需要营救,“至尊馒头”在现场也很动摇。“我有过转身回家的念头,但是又不忍心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因为我是抵制吃狗肉的。”

21:00。

上善基金项目主任王云洁抵达现场时,志愿者们与货车司机的谈判已经进行了3个小时。随着夜晚降临,笼子最上方已经有狗死亡,由于笼子里密度太大,还不能确认中间和底部的狗状况如何。在场的宠物医生只能给它们注射肾上腺素来维持生命。

23:00。

现场已经有40 0多名爱狗人士以及50多辆私家车,并且数量还在增加中。据《京华时报》报道,现场有80多名警察在维持秩序,并拉起了警戒线将现场隔离。“警方将县收费站出口以东100米的范围拉起警戒线,我们距离货车有一段距离,并且不能接近狗狗们,只能在远处看着。乐宠和上善两家慈善机构出面跟他们谈判,我们只能焦急地等待结果。”“至尊馒头”回忆说。

23:30。

“乐宠和上善两家愿意出资赎狗。”微博上发出这样的消息。

“狗已经停在这12个小时,再拖下去将有更多的狗死去。”王云洁说,“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用钱。”路训给这场谈判定了一个底线——10万元。

10万元距离货车司机的要价15万还有不小差距,几番讨价还价,最终以10万元买狗加1.5万元运费成交,乐宠中国和上善基金各出5.75万。此时已是凌晨2点。

“冲在前面的愤怒群众这时候大部分都回家了,留下来的是之前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结果的人。”“至尊馒头”说。

“当时大家身上只带了有限的现金,把所有的卡拿出来,因为AT M取现有限额,我们共凑了3.55万元,现场向好猫好狗义工团和小动物保护协会借了22000元。”王云洁说。乐宠中国也同样向上述机构借款。据乐宠中国后来公布,部分借款来自现场志愿者的捐助,他们留了借据和收条,日前已经开始逐步归还。

3:30。

“狗狗现在转移到位于北安河的小动物保护协会的基地,地点确认后,大部队开始往基地行进。”经协商,小动物保护协会会长芦荻女士决定先将这一车狗送到该协会基地进行救治和安置。

5:30。

“车队到达基地,天开始亮了!这一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上百辆车打着双闪,太壮观了!”

卸狗的工作很困难,因为笼子的入口很小,所有的狗都是被强行塞进去的,并且由于受到了惊吓,根本不敢自己出来,所以只能靠人力把它们一只一只抱出来。“我大概抱出150条狗,花了将近4个多小时,当我抱完最后那条时,我的双手都抬不起来了。”“至尊馒头”回忆说。

志愿者花了3个小时才把狗卸下来一半,现实要比估计惨烈得多:被挤死的、病死的,甚至还有在运输途中刚产下的小狗仔。这些狗可能都被感染了病菌,有的还断了腿、皮肤溃烂,如何妥善安置成了比截车更大的难题。

安置

皇后店村位于北京市海淀区和昌平区交界处,路一边是人来人往的北京城市大学,另一边是一家木材厂。这条平时只有运货车辆来往的小路上,这些天却挤满了各种私家车。车主们从车上搬下成袋狗粮、消毒水和药品,送进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的爱心收养基地。

这一车狗的到来让基地显得有些忙乱。基地负责人宋先生介绍,实际送来的狗没有货车司机说的520条那么多,只有430条,有5条已经病死,其中200多条已经送到愿意提供帮助的各个宠物医院接受治疗,目前留在基地有100条狗。加上基地此前已经收养的500多条流浪狗,使这里不堪重负。

很多志愿者愿意帮助协会解决眼前的难题,截至发稿,通过各种渠道,基地已经收到捐款40余万元。但宋先生担忧热度退却后的长远问题,“救治、绝育、喂养都是长期的开销。”很多养过狗的人都知道,治疗一只患犬瘟、细小病毒的病犬的费用通常都要数千元,而这里90%的狗都是病狗。

狗圈里,很多狗脖子上系着白布条,上面记录着它的编号和健康状况,少数头上点了蓝色标记,表示已注射疫苗,其他狗在身体痊愈前不能接受疫苗注射。而这些白布条成了这些狗的唯一身份。

“很现实的问题是这些狗的善后。谁来养?领养吗?没有一条狗的身高符合北京城市养犬条例的标准(肩高不得超过35厘米),怎么上户口?让农村的爱心人士来领养?有可能吗?”“至尊馒头”对于这些被救助狗的未来忧心忡忡。

在基地的两个狗圈里,记者没有见到一只哈士奇或者金毛,绝大部分都是样貌普通品种也不名贵的“土狗”。虽然网络上数千人表示愿意收养,但据小动物保护协会会长芦荻介绍,到她这里明确表示要收养的人目前只有30多位。忽然来到的一车狗给基地的饲养员带来了很大压力。这里只有6名专职员工,虽然救狗事件后,北京甚至全国各地的志愿者都施以援手,但大家毕竟经验欠缺,而且都有各自的工作,长期坚持无疑是个问题。

81岁的芦荻希望能想办法克服这些困难。她曾在人大、北大教书,是中国首批从事小动物保护的工作者之一,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会长。救狗那天她一夜未眠,安排运狗基地接收事宜。这几天她白天在基地,晚上要到市里给各收容的宠物医院送治疗费,通常是夜里2点才到家。

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往芦荻手里塞了一卷钱,她查了查,有5000元,认真记下了捐赠者的名字和电话。一位年轻人扔下2000元就要离开,芦荻拉住他,告诉他协会的收支一定要有清楚的账目,年轻人不情愿地留下了女友的名字。

针对网友质疑的协会款项用途,芦荻表示在这些狗得到适当安置后会一一公开。这次出资救狗的乐宠中国是一家宠物用品企业,上善基金也一直在做小动物保护的工作。在救援之后,几家联合成立了善后工作机构,并设物资、安置、医疗等部门,负责各项工作。

争议

“200年前艾斯金爵士在英国国会提出禁止残酷对待家畜提案,遭到很多人嘲笑。”乐宠中国的李元说,“就和今天的情形一样。”

“高速救狗”引起的争议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它超越了动物保护的范畴,上升到道德、法律和人性的层面。

“随着社会在动物权益保护方面认知的进步,爱狗人士的爱心可以理解,但是在高速路上拦截货车的行为有些过激,涉嫌违反了交通、治安相关法规。”北京市西城区法律援助中心的公职律师,一直参与动物保护工作的安翔律师对记者说。

200年前艾斯金的提案虽没有通过,但却是人类历史首次把动物当生命体而非仅是个人财产。13年后的1822年,人道主义者马丁提出的《禁止虐待动物法令》在英国国会顺利通过,得名“马丁法令”。

目前世界上已有100多个国家出台了有关反对虐待动物的法案。然而中国只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关于猫狗之类非野生动物的管理并无法律规定,这也让小动物保护者们面对食用猫狗的利益链条感到束手无策。

值得关注的是,2010年,在国内起草的一部法律《反虐待动物法(专家建议稿)》中曾写入了“禁食狗肉”,但该法规在征集意见时遭到反对,目前已暂缓制定。

安翔认为,拦车救狗造成的尴尬正是法律缺失造成的。“志愿者只能通过引用食品安全和动物产品安全的一些法律和规定,来达到他们所希望的禁食猫狗肉的目的。而猫狗作为与人类感情有特殊连接的伴侣动物,我认为有必要通过立法的形式,对伴侣动物首先进行保护。因此是立法的缺失导致了这件事情的发生,而志愿者实际上是在做类似于‘曲线救国’的事情。”

但现实是,中国的动物保护立法基本上仍然处在学术研究的阶段。针对动物保护立法在中国为什么这么难?“我想主要是和国民的认知度有关。立法前提需要一个基础,就是一个国家的国民对于一个问题有比较统一的价值取向,没有这个基础的话立法是很难的,所以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国民对于动物保护立法的看法还存在很大分歧,不支持用法律来保护动物的人也非常多,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很难在短时间内形成立法。”安翔说。

北京瑞风律师事务所李方平介绍说,动物权益在很多地区受到重视,中国港澳地区每辆运猪车只能装3 5头猪,“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规范,多的话一辆车能装百十头,不但导致动物受到损伤,对人的观感、情感也是一种伤害。”

李方平认为,中国还没有建立食用狗或肉用狗的收购、销售体系,流浪狗和宠物狗作为食品出现,不但对动物权益有所侵犯,同时也存在食品安全隐患。随着公众动物权益意识的提升,动物保护者们的此类行动可能还会出现。很多人无法接受食用宠物狗的行为,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推动问题的解决。

律师孔德峰则撰文激烈批评了“高速救狗”行动。“这是典型的将个别人的道德价值观凌驾于其他人的合法权益之上,是法治社会所不能接受的道德意识霸权行为。动物保护者们将爱心倾注于狗儿们的同时,也无视了社会公共秩序,无视了运载者的合法权利,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爱动物甚于爱同类,即使从道德的角度,也未必就值得褒扬。”

孔德峰认为,许多爱狗者对志愿者拦截运狗车的行为大加赞扬,其所持的观点是,狗是人类的朋友,吃狗是罪恶的。其实这种观点仅仅是一种情感倾向,一种价值判断而已。“至于将吃肉视为罪恶,因而自己不吃狗肉,也属于个人自由选择的范围。但是将爱狗上升到人性的角度,认为爱狗的人就是善良的人,吃狗肉的人就是罪恶的人,这种看法就属于荒诞了。爱狗也好,爱猫也好,这都属于个人自由的范围,既不要借此标榜自己的伟大,更不能以此干涉别人的习惯、爱好,这才是民主社会一个健全的公民心态。”

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成为微博世界争议焦点的豫H 6 6 623货车司机也想不明白:“运送狗的货车这么多,产业链非常大,再遇此类事件,志愿者还会这么费力费钱地解救吗?”

观点:
 

拦车救狗应回归法律